少年出川

时间:2023-06-19 09:35:02 来源:网友投稿

这位川北佃农家的少年,看起来有些老成——眉峰上扬,颧骨高突,巴蜀男儿,盖有英气矣。

少年大号唤作朱代珍,祖母和乡邻更愿称其“阿狗”“狗娃子”。后来,少年参加科举考试,“朱代珍”成了“朱建德”。再后来,他去往云南,决意再次改名。这个名字,日后震动华夏,如雷贯耳,也成为民族记忆中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这就是——“朱德”。

在川北老家时的朱德。

朱德故居是一座典型的川北农家小院。(本刊记者 付玉梅 / 摄)

回首他的年少岁月,可以推测,风吹日晒的田间劳作、机敏好动的豪爽性情,定然使他拥有一身黝黑的肤色。他站在四川盆地火热的日头下,望着周遭耸立的重山,这无尽的屏障,似乎把村子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年少的他格外留意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常常跟在过路的外乡人后头,直到人家将他赶回去,他还一步三回头地顾盼路的尽头。那里,是屏障裂开的一道缝隙,背后藏着的,是彼时的少年难以想见却充满好奇的光怪陆离。

2023年五四青年节前夕,《环球人物》记者来到这个小山村,站在朱德同志故居纪念馆的展览板前,与年少的他“相遇”。我们想探寻:当初那个少年是如何越过山丘,如愿见着不朽,成为举世皆知的“朱老总”的?从这里出发,一头扎进近代中国波澜壮阔又波谲云诡的舞台中,哪些人与事,共同镌刻出这个闪亮的名字?

一进山,豪情扑面而来。谷雨时节,川北的山林裹满绿色。路面不算宽,时不时闪出几个农户,背着背篓。司机一路飞驰,娴熟地踩下一个个急刹车。遇见下山的熟人,摇下窗,用方言开吼:“认不得我咧!”高亢的嗓音和笑声飘荡在山谷里。坐在后座,记者使劲拉着紧绷的安全带。

约莫40分钟,记者抵达四川省仪陇县琳琅村,朱德出生在这里。眼前这座青瓦房面的三合院,原是一个丁姓地主废弃的粮仓,后来租给朱德一家栖身。房子西侧有一个六面都是板壁的仓屋,就是朱德呱呱坠地的地方,简陋的木板床、桌椅、衣柜都挤在昏黄的灯光里。

朱德生活在一个很能吃苦、又有纪律的佃农家庭里。他称祖父为“中国标本式”农民,直到临死前不久还在地里劳动。祖母则是家中指挥全局的人,一声吆喝,谁也逃不过,轮番下地、喂猪、割草、放牛。他后来回忆:“我从小就是饿着肚子长大的。因此后来搞革命运动时好像根本不知道饿。我从小到大都干活,所以后来做体力劳动时,从来不觉得面子难看。”

如果要在童年里找些甜蜜时刻,朱德会回想起巴掌大小的芬芳野花,以及炎热夏日里可以一头扎进去的小河,还有母亲的摇篮曲——“月如眉,月如弓。月如眉,月如镰。不似眉头常皱。”

母亲钟氏共生下13个孩子,朱德排行第四。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张嘴”,只活下来6个男孩、2个女孩。两岁时,朱德被过继给了伯父朱世连,成为养子。

朱德从未怀疑过母亲的爱。在记忆中,她从未责骂过他一句。可是,她总为家事忙得不可开交。唯有在哼唱摇篮曲时,母亲才专属于他,还会边唱边用眉毛给他做表情。

钟氏体格健壮,比一般妇女要高大一些,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由于常年干活,面色黝黑,大大的褐色眼睛里写着贤惠和忧愁。朱德曾说,自己长得很像母亲。不只是样貌,他在性格方面也与母亲很相像。钟氏性情温良,从不发脾气,对上孝敬长辈,对下爱护子侄,和妯娌、叔伯关系也打点得很好,大家都很敬重她。

钟氏自幼生活在一个江湖艺人家庭,从小就跟着父母跑码头,饱尝人间辛酸。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却总是同情比自己更穷苦的百姓。遇到叫花子上门时,她总设法给点吃的,还要说上几句宽慰的话。朱德认为:“母亲同情疾苦的人——这是朴素的阶级意识。”

“钟氏虽然养育着众多子女,日夜忙碌,但始终秉承着勤劳的习惯、待人的善心、温顺的脾性,朱德也在耳濡目染中习得。尤其是有耐心、有同情心,这两点几乎构成了朱德一辈子的品德底色。”云南省中国近代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吴宝璋告诉记者,母亲给朱德带来的赤子之心,伴随了他的一生。

父亲的形象则有些不同。生父朱世林是个脾气火爆、容易冲动的汉子。养父朱世连治家严谨,干活勤快,一分一毫都省得不能再省,时常得为全家打主意。

席聘三先生開设的席家砭私塾。

唯独在一件事上,朱世连大方得出人意料,那就是对朱德的教育。朱德6岁那年,伯父颇有远见地提出,拿出省吃俭用存下的钱,送他去家族药铺垭私塾读书。朱德回忆:“家里本来是没有钱读书的。但是那时乡间豪绅地主的欺压,衙门差役的蛮横,逼得家人决心节衣缩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

钟氏虽然没有文化,也十分支持朱世连的决定。她甚至提出把朱家三兄弟都一起送去读书,并主动包揽“娃儿们干的那点活计”。

上学那日,朱德被眼前的排场吓到了。天还没亮,全家都起来了。三兄弟随着伯父像执行神圣的使命一样出了家门,全家老小把他们送到门外,肃立,目送他们远去,直至背影消失在朝雾里。

感受到家人的重视,朱德也争气。他在私塾里年龄最小,但记得的字最多,一年下来,已能熟读《三字经》《大学》《论语》。家族私塾很快不能满足他的求学欲,家人于是将他送到更大的丁家私塾。

朱家三兄弟出现在丁家私塾那日,一场“战事”埋下伏笔。这里的学生多是地主家的孩子,看到这样“低下”的新同学,十分不爽。一日,有人趁先生不在,故意大叫:“啰啰啰……三条猪潲水不吃,跑来吃书……”满堂大笑。朱家兄弟愤怒了,虽然人数不占上风,但从小劳动练就的身板发挥了作用。他们将十几个人打得狼狈不已。

先生赶来,戒尺落下,板子重重地打在朱家兄弟手心。

朱德又恼火又委屈,打架时没哭,这时却哭了起来。他想不通,为什么霸凌的人受到保护,抗争的人反被惩罚?他不服,从此更加硬气。

只是,个人反抗的作用在当时是极其有限的。9岁的朱德很快受到一次极大的打击。租种地主的田地要交纳租粮,朱家本就入不敷出,还得供孩子上学,地主突然要卡脖子加租,朱家再也掏不出了。那年除夕夜,地主的管家直接上门,逼他们退佃搬家。朱家只能被迫分居两处,朱德生父带领一家迁居陈家灣,朱德则随养父母搬到朱家在大湾的老屋。

与敬爱的母亲分别了,朱德悲痛不已。“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是我家最悲惨的一次遭遇。”

如今,游客从丁家粮仓到朱德在大湾的新“屋头(四川方言,指房子)”去,要爬一条长长的石阶,再坐观光车绕几段山路。下车后,映入眼帘的还是一座川北三合院。记者站在院子里抬眼望去,依旧是层层高山,与旧“屋头”景致相差不大。但对朱德来说,他的处境已完全不同。

因为生活困难,朱德到大湾后失学了,心情也很沮丧。伯父不忍埋没他,待安顿下来,就跑去借钱供他读书。事实上,当初他选择回到大湾老屋,就是考虑到附近有一间私塾,听说里面的教书先生很好。丁家的蛮横让伯父更加坚信:家里一定要培养出读书人,否则世代的命运将永远如此。

教书先生叫席聘三,年过半百,两次考秀才未中,索性回家设馆教书。他很愿意接纳穷人家的孩子,实在交不起学费的就缓交或免交。他见到朱德,觉得这孩子眼神中带着韧性,印象很好。他是一个仗义执言、犀利幽默的老先生,常把做官的人骂得狗血淋头,被朱德称赞为“周身叛骨,朝气蓬勃的评论家”。

顺庆府中4HIeM/M2Hbaf57RCwaoPdHE06p9p1YoLSO0y2dytchc=学堂。

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

朱德重回学堂时,外面已然时局动荡。川北山区收到甲午战败和《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足足晚了一年,直到1896年,席聘三才好不容易弄来一份由康有为起草的“公车上书”手抄本,带到课堂上朗读。他时而声泪俱下,时而激昂怒骂,朱德也跟着落泪。

伯父得知朱德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后很欣慰,特意叮嘱:“席先生是正直坦诚的人,他讲过的话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否则会带来麻烦。”

朱德连连点头。为了听更多国家大事,他拎着一壶米酒去先生家做客。几杯酒下肚,席聘三从黄巢起义讲到太平天国,叹息道:“现在的世道太坏了,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老百姓就好比是小虾米。”“为民除暴,才有光明世界!”

年少的朱德热血沸腾,一路快跑回家告诉伯父。伯父看着眼前的朱德,觉得他突然长大了。

从10岁到18岁,朱德都坚定地跟着席聘三学习。他读书不再仅仅是为了家人,而是有了新的方向——救国。

一个世纪过后,记者站在他奔跑过的土地上,望向他的房间,确切感受到那个少年对成长的渴求。他的卧室在二楼,不对外开放。墙上有一个不规则长方形的洞,导览员介绍说,这是他为了夜里读书通光而凿出来的。此时正是晌午,附近的农家乐飘来火热的辣子呛味,混着犀利的川音和暴烈的阳光。在这样滚烫的地方,朱德骨子里的热血心性开始迅猛生长。

“朱德在少年启蒙阶段遇到席聘三,无论是在知识学习还是人格培养方面,受到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当时正值中华民族陷于内忧外患的苦难岁月,席聘三虽在山村中,对外面情况掌握得并非完全清楚,但他积极获取信息,发挥了教育的作用,对学生的冲击是很强烈的,使他们意识到国家贫弱就要挨打。朱德由此深刻接触到爱国主义教育,建立起报国之心。”吴宝璋说。

成年后的朱德读腻了“子曰”“诗云”,渴望变化。席聘三与家人鼓励他去参加科举考试。出发那天,一如儿时上学第一日光景,家人齐齐来给他送行。朱德背着旧包袱,步行了37公里,来到仪陇县参加县试。这是他19年来第一次离开家乡,钻进屏障背后的大世界。

这场考试很轻松,成绩也喜人:朱德在千余人中考进了前二十名。接着,朱德赶到顺庆府(今南充市)参加府试,又中榜了。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考试上,而是被顺庆府的新式学堂吸引走了,里面有新教材、新教具、新知识。

省试临近时,一纸诏令传来:废止一切科举考试。朱德觉得这是“天助”,借机提出想去读新式学堂。这次,伯父罕见地没有支持他:“到手的功名丢了,谁不痛心!”那夜,朱德和伯父都没有合眼。天未亮,朱德就起床去找席聘三,请他劝说伯父,最终得到应许:家里支持他去读新学堂。

朱德跨过了新旧教育的分割线。在顺庆府中学堂,朱德发现世上的新知识多得很,眼界大开。他接触到一批具有科学知识和维新思想的有为之士,比如学堂的校长张澜,就是中国同盟会的创办人之一。

张澜主张革新教育,提倡妇女读书,在教学中重视爱国维新思想和科学知识的传授,深受学生喜欢。他讲课内容十分直白,比如:“要亡国灭种了!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就是牺牲身家性命,也要救国家!”

朱德被同盟会的历史吸引,偷偷借到邹容写的《革命军》一书,第一次接触到“革命”字眼。张澜先生的话不停在他脑海中回响。他将壮志写进了毕业时赠友人的诗里:“祖国安危人有责,冲天壮志付飞鹏。”——私塾教育带给他扎实的诗文底子,他日后为人熟知的是军事家的一面,鲜为人知的是,他的诗文也很漂亮。

1907年初,“因为怕要亡国了”,操练习武在年轻人中蔚然成风。朱德得知成都新建了一批学堂,决意要过去,并考入四川通省师范学堂附设的体育学堂。

体育学堂不大,师生总共也就200余人,但朱德在这里依然能感受到暗流涌动。彼时,同盟会被清廷定为禁党,只能进行秘密活动。

有一天,一本同盟会机关刊物《民报》不知由谁塞到了他的枕头下。从纸张痕迹看,它显然经过许多人的手。他读完后,又悄悄地塞到其他同学的床上,并焦急地盼望有人来与他接头。当然,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这年底,他从体育学堂畢业,被一位老师推荐到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任体育教习兼庶务。

新旧势力之间的冲突十分激烈,在仪陇这个封闭的山区县城尤其如此。守旧分子跑去县里告状,称朱德的体育课要求学生穿短褂和裤衩,是“猥亵的课程”,闹得学堂差点被查封。他们又雇用流氓恶棍来捣乱。朱德不堪忍受,只能教学生学习武术自卫。

朱德日后说起这段往事:“我们抱了科学民主的思想,想在家乡做点事情,守旧的豪绅们便出来反对。”“我开始了反对封建主义的真正斗争。”

这是他头一回投身到社会中独立谋生。他想通了:“教书不是一条生路!”旋即,毅然辞职。

不久后,他收到一封从成都寄来的信,老同学敬镕约他一同报考云南陆军讲武堂。他答应了。

蜀道难,难出川。

朱德没有告诉家人。他先去了成都,然后一路向南奔昆明。以今天发达的交通方式走这条路线,也得花一天时间:先驱车1小时从大湾抵达邻县营山县,才能换乘3—5小时的高铁到成都,紧接着又是5—7小时的高铁或两小时的飞机到昆明。

那时的朱德,全凭一双铁脚板。1909年春节刚过,在仪陇通往成都的驿道上,走来一位身背布袋、脚蹬草鞋的青年。他一路健步如飞,5天就走到成都,只用了普通人一半的时间。与敬镕会合后,两人又是徒步,取道嘉定(今乐山)、叙府(今宜宾)进入滇境,再经昭通、东川到达昆明,足足走了70余天。

如今,4月下旬的春城昆明,街头有大片绿荫,与淡紫的蓝楹花、紫红的杜鹃花交映。朱德第一次到云南也是这个时节。若有人遇见他,想必会好奇地问:“是什么让你不惜瞒着父母、徒步千里也要来这里?”

“问题就是非得救国不可。”朱德在动身前将心声写进了《赠诸友》:“志士恨无穷,只身去西东。投笔去从戎,刷新旧国风。”

“这是一种坚定想要改变中国现状的志向。”云南陆军讲武堂历史博物馆宣教部主任、副研究馆员张文清告诉记者,从教育救国到军事救国,朱德在云南时经历了思想上的一次重要转变。

1909年,清政府为了维护摇摇欲坠的统治,在昆明设立陆军讲武堂,效仿日本士官学校的军事培养体系,希望培养一批新式军事人员。朱德、敬镕二人正好赶上招生季,但报考后,只有敬镕一人被录取。

这中间有一段小插曲。敬镕后来透露,讲武堂不喜招收外省籍学生,他偷偷改成了云南昭通府的籍贯才被录取。而朱德用四川原籍报名,就落榜了。那时,朱德带的盘缠几乎花完,只能先入川军步兵标当兵。一两个月后,他再次报考讲武堂,探听到蒙自无人报考,就报蒙自籍应试,这才考入讲武堂丙班步兵科。

入学后,朱德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很快就露馅了,差点被开除。时任讲武堂总办李根源知道这事后说:“籍贯错了,改过来就可以,不要为这个问题把一个不辞千里来报考讲武堂的有志青年拒之门外。”朱德这才化险为夷。

今天,沿翠湖公园西侧走,讲武堂的橙黄色建筑很是显眼。记者穿过门楼,看见一个宽阔的操场——朱德当时就是在这里挥洒汗水,进行实操训练。讲武堂的军事教育和训练是近代化的,要求非常严格。在操场上,他们严格地进行班、排、连、营、团的队列教练,要求每人将各个动作做到纯熟才能结束。学员上课、操练与生活都在讲武堂内。“朱德在讲武堂度过了一段充满激情的时光,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正规的军事院校,接触到先进的军事思想,积累了实战训练技巧,大大培养了他的军事才能。”张文清说。

讲武堂正大门。

1911年,朱德(前排左一)与讲武堂丙班步兵科部分同学合影。

朱德自己也说:“这段时间我学习得很舒服,没有什么挂虑,家嘛离得老远,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说是一个特别专心学的时期。”

1910年夏天,他留下一个“名场面”。日本和法国的领事提出要参观讲武堂,名义上是“观摩祝贺”,其实是“黄鼠狼拜年”,想对清政府的新军一探究竟。李根源收到消息后,对全体师生训话:“你们如同走上战场,要以拼命精神去扬国威!”

操练当天,丙班一队学员朱培德担任指挥,表演了队形变换,动作整齐划一,精神饱满,赢得阵阵掌声。接着,丙班二队学员朱德指挥学员进行刺杀表演。

朱德一声口令:“散开!”“杀!”众声一词,响彻长空,150人如棋盘一样横竖成行。

表演开始后,朱德怒目圆睁,宛如置身在战场上,气势逼人:“向前,突刺!”

“杀!杀!杀!”

操场上卷起一股风暴,检阅台上的两国领事看得目瞪口呆。经此“一战”,朱德与朱培德收获“模范二朱”称号。

在面对同学师友时,朱德可不是这般怒目圆睁的形象。或许这就是母亲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子。“朱德从年轻时起有一种包容的品格,待人宽厚仗义。他进入讲武堂时已经23岁,在同届学员中年纪偏大,又因为身心经历过艰苦的历练,因此他在群体中总显得成熟,能像‘老大哥’一样照顾别人。”张文清说。

张文清在讲武堂已经工作25年了。她见过数不清的军事迷,因为瞻仰“朱老总”的风采而特意前来“打卡”,毕竟讲武堂是朱德军事生涯的起点。

这里,也是朱德 “成为革命者的起点”。

1910年下半年,清政府的新军急需补充军官,从丙班学员中挑选了100人编为特别班,将一年的课程压缩至8个月。朱德被选中了,由此还结识了一位即将带领他登上中国军事舞台的风云人物——蔡锷。

蔡锷有“神童”之名,在长沙师从梁启超,后来东渡日本学军事科学,以“中国士官三杰”的赫赫声名毕业,回国后在江西、湖南、广西督办军事学堂。

讲武堂学员进行队列操练。

时任云贵总督李经羲把蔡锷调到云南,安置在设于讲武堂的教练处,等待派遣。初见蔡锷时,朱德觉得他像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体弱面白,不苟言笑,每天除了工作就过着与人隔绝的生活。朱德感到,此人绝不简单。

当朱德发现蔡锷只比自己大4岁时,更是震惊,也更为敬佩,便以请教为由,经常去他的办公室借书报看。“有些报纸来自他的家乡湖南,有的则是共和派的秘密报纸,其中有一些来自香港和东京,这些报纸大声疾呼,猛烈攻击各式各样的帝制派,并主张武力推翻清廷。”朱德曾回忆。

蔡锷虽然允许朱德在他那里读报,但在重大政治问题上“从不表露意见,对于清廷也从来没有不满之意”。

进入讲武堂不久后,朱德就加入了同盟会。他多年后回忆:“蔡锷虽然不是同盟会成员,也不公开和讲武堂来往,却暗中和同盟会保持着联系。当时清政府对革命力量的压迫是极端残酷的。蔡锷当时对讲武堂的革命活动作了很好的掩护。”

讲武堂南楼阅操搂。

当云南新军中的同盟会会员黄毓成去找蔡锷,希望得到对革命活动的支持时,蔡锷断然告诫他:“时机不到干不得,时机成熟时绝对同情支持。”

时机很快来了。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起义主力是湖北的新军。9天后,蔡锷同云南新军中的同盟会员罗佩金、唐继尧、刘存厚、雷飚四人密议,准备起义。接着,他们又在10月22日、25日、28日三次秘密开会,歃血为盟,决定驻昆明的新军各部在10月30日,即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夜里的12时同时起义,由蔡锷任起义军临时总司令。

朱德生命中的第一仗到来了。讲武堂特别班学员早在8月提前毕业,朱德是其中之一,被分配到蔡鍔部下当第三十七协第七十四标第二营左队的副目,相当于副班长。没过几天,他又当了司务长,负责“作士兵运动”。他说:“当司务长一个月,士兵就运动到手上来了。”

重九起义中攻打的军械局。

10月30日,预定起义的日子到了,发生了场意外。晚上9时左右,准备起义的北校场士兵在抬运子弹时,遇到值日队官(即连长)的查究。情绪激昂的士兵开枪打死了几个军官,起义因此提前发动。起义军攻入昆明北门,进攻五华山和军械局。身在巫家坝的蔡锷当机立断,下令第七十四标也提前出发攻城,宣布云南起义。“无巧不成书。原本在通信不发达的当时,北校场提前发动起义,南校场是无法马上得知的。但北校场的清军报告给了李经羲。由于蔡锷深藏不露,李对他很信任,马上就来询问他有何对策,蔡锷因此能第一时间作出全局起义的反应。”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教授刘波说。

另一厢,朱德所在连队的队官担心“造反”会被“灭九族”,临阵脱逃。朱德站了出来,痛斥清政府的腐朽,号召男儿建功立业,将散掉的士兵召回大半。蔡锷当即指定朱德暂替连长职务。黎明时,起义军已占领所有城门,朱德率部攻打云贵总督衙门。其四周高墙壁垒,铁门紧锁,易守难攻。朱德带着左队还未逼近,守敌的机枪已经响了,吐着火舌射向四方。朱德跑去炮营请求支援,发现只剩下一门重炮和三发炮弹,他说:“足够了!”

蔡锷(1882年—1916年)

“轰!轰!”两声巨响,震得大地颤抖。硝烟散开后,起义军战士一阵欢呼,大门被轰开了。紧接着第三发炮弹命中,总督衙门大门全被摧毁,在一片杀声中,朱德率左队冲入。总督衙门的卫队营中有不少四川人,朱德曾利用同乡关系对他们做过革命工作,因此他们很快就缴了械。

接下来是追捕李经羲。通过审讯俘虏,朱德得知他逃匿至四集堆一个姓萧的巡捕那里,便带人前往,将萧家大院围个水泄不通。有的士兵等不得,要冲进去,被朱德拦住。

朱德沉着喊话:“李经羲,你只要下令云南新军都投降,就可以免你一死。有立功表现还可赎罪!”

李经羲当场答应。朱德将他带回向蔡锷报告:“此事如能成功,就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到时可以把李经羲送出境。”蔡锷权衡利弊,认为这是上策,采纳了朱德的建议。

不久,昆明以外各地的巡防军相继被肃清,云南全省宣告独立。“朱德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都在重九起义中初露锋芒。”张文清说:“曾经的农村青年,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了。”(感谢朱德同志故居纪念馆对本文的支持和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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