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风
下白雨的时候，我回老家
白石头——永久的居住者，填满空旷的河滩
父母过桥接我，脚下腾起水雾
番茄挂果、南瓜上架
桃树在倾斜中牵着腼腆的下一代
父母说，山上的土地已经不宜耕种，野猪偷食根果
回到幼时玩耍的地方
邻居已搬走三家
门锁锈蚀，像花朵掉下来
九月，风披拂神庙
松针开始脱落
像纤细的流星雨
清冽的天空
干枯的树干
下面铺着黄土
泉水枯竭后
已无人献祭
神庙在风里缓缓前行
风吹来了迟延的效果
人在失落的神庙里缓缓前行
六月，雨带来了隐晦的寓意
河流、楠木和草庐，半隐身份
事物藏起边界，融入环境的认同中
梅子落入幽暗的天空
醡浆草开在倒影里
我和廊桥，在流水中动荡
雨中，有白鹭巡航
像白的本源，透过遮蔽飞行
像集体的无意识里，语言悄悄流淌
那是八月尾了，野花整齐地在青海湖边圆寂
雨像骷髅陨落
我从湟中赶往贵德
一道道沟壑像神的伤痕
大量牛羊成佛了，骨头舍在路上
临近县城，海拔陡降
柳树温柔地出现在路边
到了酒店，雨又下起来
很大很透彻
淋着晚饭、李林和我荒凉的灵魂
整整一夜，我心里有满满的爱情，不能说出来
拿破仑是个小个子皇帝，住在自己的想象中
早晨醒来，屏风上的女仆就下来为他洗漱更衣
她们是不占空间的人，没有姓名
女仆们夜晚在屏风里睡觉
白天引阿尔卑斯的水种植葡萄
晚饭后，借着微醺的灯光读民法典
后来，海风流放了拿破仑的头发
她们从此被禁足在屏风中，无期徒刑
雨就这么在画里下着
桃子在晦暗的竹篮里打盹
我清楚地记得
身穿蓝色的确良的外婆
让我拿它们去换钱
但它们现在又回来了
20年前，在雨中剃度的向日葵
又回来了，耳朵从桌上耷拉下来
老房子、木凳和土灶都回来了
但我的外婆已经不见
她已像蒲公英一样消散执念
化为了一堆白骨
下面是红土，上面是阿尔伯特的秋天
中间是半人马的生活
这群畜生，有着炽热的爱恨
从地里驮回玉米秆养活下半生
通过瓷碗养活另一半
他们撕咬、碰撞，性情暴烈又无处可发
赤日叮咬他们的躯体
他们在房屋四周种满了梨树
好让梨子用小小的水壶
装满天空之水
穿过炎热的夏季
神的家族，卡在黄昏中
牙齿已经蛀落，老织布机嗒嗒作响
而披着燕尾服的老鼠，正路过蛋糕店
它们彬彬有礼，学会了神的语言
太阳下不要大声讲话
五月的故事要用六月来叙述才显得成熟
要把道路修得像是红毯
夜晚，鼹鼠们站在丰饶之角
看文明缓缓升起
那满屏的不可摘取之物，如此易碎和永恒
庙里不见和尚
塑像里也没了佛
竹海汪洋，替代了原本的万松岭
初笋有佛塔的样子
院墙豁口笑着
路来得太快
我们来不及看清左右
当登上塔顶。万顷凉风
虚无而强劲地吹拂
我忽然忘却了挣扎，也忘却了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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