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
随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①的提出，海洋文化建设已越来越受到重视。海洋文化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为“海洋强国”提供文化支撑与精神力量，实现“海洋强国”离不开国民的海洋意识与海洋文化自觉，但长期处于内陆文化的中国人民缺乏相应的海洋文化意识，所以我国迫切需要加强海洋文化建设。电影是最有影响力的大众传播媒介之一，是彰显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主要艺术形式之一；
动画电影对儿童、青少年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对海洋文化建设也有其独特的价值，通过动画电影传承蓝色基因，在潜移默化中培养青少年对海洋文化的兴趣，让他们关心海洋、热爱海洋，有助于培养其海洋文化意识，增强海洋文化自信，能够为解决当前青少年海洋意识薄弱等问题提供助力，对实现“海洋强国”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着重要意义。本文基于海洋文化建设的视域来论述国产动画电影中的海洋文化。
一、中国的海洋文化背景
“海洋文化是人类缘于海洋而生成的文化，也即人类缘于海洋而创造和传承发展的物质的、精神的、制度的、社会的文明生活内涵。”[1]海洋文化是与陆地文化相对应的文化，其以海洋为背景，是在认识及开发海洋的实践过程中所形成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之总和，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海洋文化具有包容性、开放性及冒险性等特征。黑格尔在其著作《历史哲学》首先提出了“海洋文明”概念，但却在此书中说：“就算他们以海为界，像中国便是一个例子，在他们看来，海只是陆地的中断，是陆地的天堑，他们不与海洋发生积极的关系。”[2]古代中国是农业文明大国，存在“重陆轻海”的传统观念，加上明末及清朝的禁海政策，严重影响了我国海洋文化的发展，也影响了国人对海洋文化的认知。“1998—2014年，我国的相关机构、媒体、学者等都在不同层面对青年大学生进行了海洋意识的调查。结果显示，大学生的海洋意识依然没有太多的提升，他们对海洋知识也没有充分掌握。我国相关媒体具体对中国海洋大学、广东海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等海洋类高校的在校学生进行了海洋知识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66.7％被调查的大学生认为我国的国土面积为960万平方千米的陆地面积，对于300多万平方千米的海洋国土依然没有太多的概念。”[3]事实上，中国自古以来就既是陆地大国又是海洋大国，拥有丰富的海洋文化资源，海洋文化与内陆文化交相辉映，共同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贝丘遗址、秦代造船遗址等文化遗产的发现都印证了中国悠久的海洋文化。中国的汉字亦可证明海洋对中华文化的影响，古人曾把海贝用作货币，所以财、赚、购、贩、赊、赏、赢等与财富有关的汉字都含有“贝”字。先民在开发海洋及海洋贸易的过程中还形成了海上丝绸之路。泉州港曾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港之一，泉州、广州等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其中广州港是全球少有的千年不衰的大港，它们留下了丰富的海上丝绸之路文化遗产，也是中国海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不少经典古籍中都蕴藏着丰富的海洋文化基因，《山海经》是中国首部有鲜明海洋文化特色的古籍，其含有丰富的海洋文化元素，出现了对四海海神的描述与海洋叙事的原型，《山海经》分为《海经》与《山经》，其中《海经》的篇幅最多，具体包含有《海外四经》《海内四经》《大荒四经》以及《海内经》[4]，其内容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人对海洋的向往与探索；
《诗经·鲁颂》有云：“遂荒大东，至于海邦”；
《左传·僖公四年》楚成王有言：“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
《汉书·地理志》中记载了关于汉代的海洋贸易与海上丝绸之路等，这些都体现了古人的海洋意识。海洋文化对我国的电影艺术创作已经产生了重要影响，1934年，蔡楚生導演的《渔光曲》便是典型的具有海洋文化特质的电影，成为我国第一部在国际上获奖的电影。导演从小在海边长大，对海洋与渔民有着深厚的感情，该片是在浙江沿海地区的渔镇、渔村、海港与海岛进行拍摄的。近年来出现了多部融入海洋文化的优秀国产动画电影，体现了海洋文化的包容性、开放性与冒险性，以下重点通过《大鱼海棠》与《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来分析国产动画电影中的海洋文化。
二、国产动画电影中的海洋文化
（一）《大鱼海棠》中的海洋文化
2016年7月，由梁旋、张春导演的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上映，这是光线传媒投资的首部动画电影，电影历时12年打磨，助力国产动画迈上了新台阶。电影常被简称为《大·海》，是典型的以海洋为背景的动画电影，其中融入了大量的海洋文化元素，呈现了丰富的海洋意象。场景方面建构了一个神秘的“海底世界”，非人非神的“其他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人间的大海成为这片神秘世界的天空，由“海天之门”来连接这两个世界。海洋成为该影片叙事的重要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也增加了电影的神秘感。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蓝色的海洋，同时老年椿以独白的形式讲述：“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海里一条巨大的鱼，我们的生命就像横越大海。”这些台词体现了导演对海洋、对人与海洋关系的思考，让观众感受到了导演强烈的海洋意识。伴随着老年椿的独白，出现了人类男孩——“鲲”，其名字来源于《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北冥即北海，体现了庄子对大海的遐想，北海在国产动画电影中常被表现为神秘的海域。随后镜头出现了多个在大海中孕育的像鱼又像人的胚儿，寓意着海洋是生命的摇篮，电影基于海洋创造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人物塑造方面也融入了海洋文化元素，椿在生日那天与同伴们在人间巡游时都化身为海豚的形象，这些海豚的颜色都被设计为红色，与大海的蓝色形成鲜明对比，形成了独特的美学风格。“鲲”化为鱼后的造型是参考海豚的形象而设计，头上长角后的“鲲”与独角鲸的造型类似，“鲲”的信物被设计为海豚的形象。电影中还出现了祝融，这是一位海神与火神合一的神灵，唐代韩愈在《南海神广利王庙碑》中提到的“南海神”正是祝融，广州的南海神庙从古至今供奉着这位海神，历代民众在此举办祭海仪式，以祈祷风调雨顺。《山海经》中的海洋文化对该电影的人物设计产生了重要影响，《山海经·海内北经》有云：“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5]《大鱼海棠》中的人与鱼或变身或融合，掌管已逝人类灵魂的灵婆也被设计为鱼头人身，头戴鱼鳞帽，再现了《山海经》中的“人鱼”意象，《山海经》已成为动画电影与海洋文化相连的重要桥梁。
电影的剧情也与海洋文化息息相关，影片的开端表现了人与海洋的复杂关系，一方面是人类“鲲”潜入海中喂养鱼群，与自然和谐相处；
另一方面是人类的捕鱼船在残酷地捕杀成群的海豚，鲜血染红了海水。影片结尾时再次出现了茫茫大海，“鲲”历经艰难困苦，在椿与湫共同的帮助下，终于穿过海天之门重回大海，并被海浪冲到海滩，获得重生，其像新生婴儿一样裸露着的身体代表以海洋作为起点，“鲲”将开始新的生命历程，再次隐喻海洋是生命的发祥地。整体上看，全片大量镜头都是汪洋的大海，碧海蓝天，唯美而有东方意境，形成了具有鲜明海洋特色的美学风格。海洋精神是海洋文化的内核，包含了开放、包容与冒险精神。椿所化身的海豚在人间巡游时被渔网困住，“鲲”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却被吸入漩涡而遇难。椿为了报恩而违背天规，虽引发种种灾难，却也不放弃对异族“鲲”的拯救，他们彼此所表现出来的开放、包容及敢于冒险的精神，与海洋文化特征相契合。海水倒灌是违反天规后的惩罚，也表达了人类对海洋的敬畏之心。电影在设定上，人类去世后其灵魂变为鱼，最终回到大海，大海既是生命的起点，又是生命的归宿。大海成为人类与鱼类共同的家园，从而建构了具有哲学意味的海洋观与世界观。
（二）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海洋文化
2019年7月，由杨宇导演的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成为我国动画电影票房冠军，获得了口碑与票房双丰收。影片既展现了丰富的海洋符号，也融入了大量海洋文化元素。电影的场景建构呈现出丰富的海洋意象，主要场景被设定在大海之滨，全片有大量的海景镜头，陈塘关百姓在海边打渔及晒网，哪吒和敖丙在海边相遇等。人物方面，主角哪吒与海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籍中哪吒曾被玉皇大帝封为三坛海会大神，三坛即天、地、海三界。哪吒在民间还被民众奉为镇海之神，粤港澳大湾区、浙江、福建与台湾等沿海地带至今都延续着对哪吒的信仰，渔民奉祀哪吒以祈祷减少台风、海啸等海洋灾害。澳门的地标大三巴旁至今仍保存着哪吒庙，数百年来香火旺盛。《哪吒之魔童降世》塑造了敢于打破成见、勇于冒险的哪吒形象，呼应了哪吒的海洋文化特质。影片中，敖丙是敖广的第三个儿子，是龙族的希望，敖丙的服化道设计以象征海洋的蓝色为主，其头发、额头的图标、武器与主要服装都被设计为蓝色，与蓝色的灵珠相呼应。申公豹的行为与海洋也有密切联系，申公豹不但在电影中把灵珠送给东海龙王，并成为东海龙王之子的师傅，而且在《封神榜》中申公豹被封为东海分水将军，这也是掌管东海的神职。电影中的主要“反派”是龙族，而龙在古代是海洋之灵，是掌管雨水的海神，东、西、南、北四海中均有龙王，其中东海龙王地位最高。该片中的东海龙王敖广为四海龙王之首，被囚禁于海底，并看守镇压在海底的妖兽，扮演了海底守护神的角色，海底被渲染为地狱般的气氛，波涛汹涌的大海成为灾难的象征。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创作过程中学习了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但又进行了创新。《哪吒闹海》于1979年上映，该片同样有鲜明的海洋文化特色。但是，《哪吒闹海》中的海洋更多成为灾难的象征，遇干旱之年，龙王非但不降雨，还令海夜叉去海边抢掠童男童女，哪吒为此义愤填膺，打死海夜叉，继而将敖丙扒皮抽筋，“闹海”及对抗成为该电影的核心叙事。而在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并没有下海洗澡，也没有搅动龙宫，更没有打死海夜叉与敖丙；
哪吒和敖丙的关系是该电影的亮点，影片开端就铺垫了灵珠和魔丸是源于同一颗混元珠，哪吒和敖丙的命运被紧紧连在一起，成为命运共同体。投胎人类的哪吒在陆地出生，投胎龙族的敖丙诞生于海洋，象征着海洋与陆地、人类与海洋生灵的密切联系。哪吒和敖丙初次相识时，影片运用唯美的海景来渲染两人纯真的友谊，敖丙帮哪吒对抗海夜叉，并通过踢毽子成为朋友，敖丙还赠给哪吒一个左旋海螺，敖丙听到海螺声便会千里来相会，这里的海螺、海螺声与海景都是象征两人友谊的海洋文化元素。《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剧情方面的重头戏不再是“闹海”，也不是与龙族的对抗，而是与敖丙共同对抗命运的不公。最后在天灾降临时，敖丙与哪吒牵手，并主动脱下了万龙甲，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哪吒共同抵御天雷，而万龙甲是由龙族身上最坚硬的鳞甲汇聚而成，代表了龙族对敖丙的爱与寄托，通过这些细节表现了敖丙善良及敢于冒险的性格特征，也不再把敖丙固化为恶的形象，打破了非黑即白的传统叙事模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包容性是海洋文化的关键特征之一。电影中父母对哪吒的包容，敖丙、哪吒对彼此的接纳与包容，哪吒最后放下怨恨，舍命拯救了陈塘关，百姓以下跪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位“魔童”的感谢与接纳。从海洋文化的视域来看，这些剧情设置也体现了海洋文化的包容性。从《哪吒闹海》到《哪吒之魔童降世》，后者重新定位了人类与海洋的关系，与海洋的对抗感减弱，其海洋观与海洋叙事都更具创新性，所以基于海洋文化的整体性视角来观照，《哪吒之魔童降世》实现了对海洋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三、对国产动画电影的反思
《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国产动画电影的成功，既让我们看到了国产动画崛起的曙光，也体现了动画电影的海洋文化自觉。令人欣慰的是，导演田晓鹏与其团队打造的动画电影《深海》也是有着丰富海洋意象的作品。以我国本土海神——“妈祖”为创作原型的动画电影《林默》也正在制作中，该片演绎了林默从童年到少年的成长过程，包含了她为保百姓平安而与海怪斗智斗勇的故事，电影制作团队已创作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渔歌作为配音；
2020年在世界妈祖文化论坛上公开了该电影的预告片，赢得了国内外专家们的好评，该片对向海内外传播妈祖文化具有重要价值，值得期待。可见，国产动画电影已经越来越重视对海洋文化的挖掘，我们要乐观地看待目前取得的突破，但是也需要反思其不足之处，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仍存在比较大的差距。中国的动画电影对海洋文化资源的挖掘仍不够，需进一步加强对海洋文化资源的传承与活化利用，这不只是对海洋文化符号与元素进行活化，更需要在研究海洋文化特征的基础上深入挖掘海洋故事，并对故事内容进行多元化创新，从海洋生态、海洋神话、海洋民俗与海洋贸易等多个视角进行创新。目前的国产动画电影，其海洋叙事仍缺乏与现实生活的融合，需关注当代人的情感需求与文化需求，融入当代人的生活，了解青少年的海洋观，并进一步结合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需求，促进海洋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另外，动画电影具有较强的技术属性，人工智能（AI）技术、虚拟现实（VR）技术与增强现实（AR）技术为动画电影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挑战，沉浸感与交互性强的动画电影对观众更有吸引力；
神秘的海洋中拥有丰富的视觉奇观，目前国产动画电影仍缺乏把AI、VR、AR技术与海洋文化进行融合，所以可融入这些新技术来制作具有海洋文化元素的动画电影，以增强国产动画电影的沉浸感与交互性，从而为观众带来更丰富的感官体验，让观众全方位感受海洋文化的魅力。
结语
中国悠久的海洋文化是动画电影创作的宝贵资源，具有包容、开放及冒险特征的海洋文化精神为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视角与思维方式，拓展了电影的表现空间。海洋文化对动画电影的人物塑造、剧情设置、场景设计与世界观的建构建立都有着重要价值。融入海洋文化的动画电影对增强观众的海洋意识、海洋文化自信及提升我国的海洋文化软实力具有多重价值。动画电影制作也是海洋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与开发的重要方式，当前国产动画电影对海洋文化遗产的挖掘仍不够，还有广阔的提升空间，人们的海洋文化意识还有待提高。在中国建设“海洋强国”的时代背景下，加强海洋文化建设势在必行，进一步加强海洋文化遗产在动画电影中的传承与活化利用，有利于传承蓝色基因、弘扬海洋精神，也有利于为建设“海洋强国”及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提供文化支撑与精神力量，同时还能够为我国由电影大国迈向“电影强国”贡献力量。
参考文献：
[1]曲金良.中国海洋文化基础理论研究[M].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16.
[2][德]黑格爾.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84.
[3]陈华健，李杰豪.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与我国海洋观养育的强化[ J ].湖南商学院学报，2016（03）：67-73.
[4]张春生.山海经研究[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12-25.
[5]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2-17.
猜你喜欢敖丙魔童哪吒哪吒买“车”趣味(语文)(2021年4期)2021-08-05哪吒VPro汽车观察(2021年11期)2021-04-24哪吒留学实录趣味(语文)(2021年12期)2021-04-19The Analysis of Color Narration of Animated Film Ne ZhaJournal of Literature and Art Studies(2021年9期)2021-03-03《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疯狂英语·新悦读(2019年12期)2020-01-06《哪吒之魔童降世》经典台词作文与考试·高中版(2019年34期)2019-12-30哪吒之魔童降世阅读(低年级)(2019年11期)2019-12-27《哪吒之魔童降世》敖丙的悲剧性解读电影文学(2019年22期)2019-11-15从《哪吒闹海》到《哪吒之魔童降世》关于哪吒艺术形象价值转向研究青年生活(2019年24期)2019-09-10坏孩子和好孩子，你爱哪一个文萃报·周二版(2019年35期)2019-09-10